在河北区南普公园内,有一座“四当明霞殿”,是为纪念天津近代藏书家、校勘学家章钰。章钰生逢“三百年来未有之巨变”的近代中国,在居住津门近20年的时间里,章钰一边亲历军阀混战见证民生惶惶,一边“以教书谋食,以校书遣生”,主讲天津崇化学会,在乱世中为后人留下了《胡注资治通鉴》和《读书敏求记》等校书、手抄15000卷、3368部72787卷藏书、数千件金石拓本,已经成为如今北京大学图书馆、国家图书馆、苏州图书馆等多地图书馆的“国家级专藏”。
今年,天津问津书院曾隆重举办了纪念学术讨论会。时逢章钰先生诞辰150周年,崇化学院学员、天津文史研究者们向记者讲述了这位学术大家在津生活的传奇往事。
四贤三顾 请主讲崇化学会
天津是章钰的第二故乡。章钰于1865年出生在苏州,天津文史研究者张绍祖介绍,章钰为光绪年间进士,曾是苏州当地开办小学的“发轫者”,因为办学功绩卓著被“保加四品衔”,“在辛亥革命之前,章钰调外务部,充一等秘书、庶务司帮主稿,兼京师图书馆纂修。”
辛亥革命后,正值盛年的章钰却选择了致仕而隐居天津。天津崇化学会学员、84岁的李炳德告诉记者,章钰先生于1912年到天津,1930年赴北京,其间近20年的时间里,曾住在当时天津北郊大经路即今天河北区中山路一带,“1902年后,袁世凯将天津新车站和直隶总督衙门之间的区域进行了全新规划,从新车站修通了一条直达直隶衙署的大路,命名为大经路。”大经路一带形成了介于外国租界地和老城厢之间的“河北新区”,几十条道路组成泾渭分明、整齐划一的道路网,是中国最早的城市规划街区,也成为当时很多来津居住者的首选。李炳德根据《章氏四当斋藏书目录》及章钰和友人的通信,基本理清了章钰在天津的居住情况,“先生住在宇纬路的宇泰里,后来又迁至黄纬路的求是里,还曾短时间寄寓在英租界三德里。”李炳德说,章钰先生在校书记录中标有居住地的多达76处,列出的具体地名就有:天津、津、津门、津步、津沽、析津、天津北郊、宇泰里、求是里、英国租界三德里。在与缪荃孙的通信中,章钰留的不同地址还有“天津南市广益大街南头路西”和“蔽居现移三经路修业里,去旧居不远”,三经路即如今三马路。
章钰自言在天津“以教书谋食,以校书遣生”,初来天津时,受聘做后来天津著名的文物收藏家张叔诚张家所办的家学教授。1914年,袁世凯设立清史馆,数年中章钰还任纂修,负责忠义列传、艺文志的撰著。而于天津,章钰在著名的天津崇化学会担任主讲,门下培育出了诸如龚望、郭霭春、石永茂、章邦宪等一大批中国文化、文史界的大家。而请章钰出山讲学,则留下了四贤三顾的佳话。张绍祖告诉记者,1927年,严修创办崇化学会后首次由严范孙、华世奎、林墨青、赵幼梅四位邀请,他坚辞不就;再次邀请章先生则推荐王守恂,亦谢绝。于是四位又谋划如何才能请章先生“出山”。正当大家为难之际,只见华世奎笑着说:“我有办法了。”他来到章府,先生仍不肯出。这时候华世奎既严肃又郑重地走到他面前说:“我等今日来此,也可谓‘三顾茅庐’矣!如果三请诸葛,先生再不出山,我可要行大礼了。”说着就要下跪,章先生见如此情真意切连忙答应担任主讲,讲义理、训诂、掌故等课。
天津藏书家章用秀的伯父章邦宪和父亲章邦宬都出自章钰门下,他介绍,章钰主以“学以致用”为宗旨。在崇化学会,先生遵循儒家“有教无类”的传统,对求学者不分贫富贵贱,来者不拒,一视同仁。出于振兴国学的一片热忱,章钰特为崇化学会订立学程,设义理、掌故、辞章三部。学生既可专学也可兼学,且手书“学海”匾额悬挂于崇化堂,“讲授经义,析疑辩难,极其认真,学生有问必答,一丝不苟。”最初课堂设在严范孙家,每月授课两次,以经史发题,并校阅笔记,分数最高的,给予奖励。后来,崇化学会迁到河北二经路,再迁文庙明伦堂。授课改为每周三六两天,讲授经义及讨论各种学术的得失,析疑辩难。由于章钰的学识渊博,崇化学会一时盛况空前。李炳德曾受教于龚望、郭霭春等人,他告诉记者,章钰任崇化学会主讲,5年后赴京后,也定期到天津来讲学,即便后来重病,也让人将学会学员们的评卷和学习札记专程送到北京,让章钰批阅。
其实在主讲崇化学会之前,章钰还曾在林墨青创办的存社负责征诗达十五六年之久。天津口述史学会理事吴裕成介绍,天津当时的民情风俗文史甚至美食特产都是章钰的出题范围:“1923年为征诗出题《银鱼》《紫蟹》,1934年又以《咏津市海错》命题,并要求‘海虾海蟹之类,每种五古一首,不拘首数’,应课者写到黄花鱼、比目鱼、鰋鱼、鲙鱼、鲞等多种鱼,更有蟹、虾、鳖、螺、蛤蜊、海参、海蜇、海菜等。”
藏书校书 在津完成巨著
章钰,字式之,又字坚孟、茗理,有蛰存、负翁、晦翁、北池逸老、霜根学人、霜根老人等多个别署,室名也众:永思堂、崇礼堂、不斗斋、算鹤量鲸室、四当斋、听鹃僦舍等,其中四当斋名声最响。
四当二字来历和藏书有关。李炳德说,章钰曾说过,四当二字系兼取两位古代藏书家宋尤延之、明胡元瑞之遗说,前者“饥读之以当肉,寒读之以当裘,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,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”,后者“饥以当食,渴以当饮,诵之可以当《韶濩》,览之可以当夷施”。据《吴县志》记载,章钰年幼即好学,少孤,十余岁时即能佣书养母,又节衣缩食用以购书。前辈藏书家的“四当”自然也就成了章钰自己怡然自得的“四当”了。章钰收集图书几成癖,他自己在所藏书记的跋语中说过:“三十年来有敛书之癖,一日不添书即觉虚度一日。”一生之中,四当斋收藏图书达到3368部、72787卷,达21596册之多。李炳德说,章先生还不算是寓公,“因为他并没有很多能置业的钱,随之辗转的行李都是书。”得元胡助撰、纯白斋抄本的《树艺篇》后,他“岁晚得此,殊可惜也”;得刘履芬手抄补足的《望溪文集》,他感叹“此四当藏书中甲观也”;得《湘麋阁遗诗》《兰当词》,他更是“得于冷摊,欣喜过望”……李炳德告诉记者,章先生在藏书还藏题有“茗理志喜”的字样。
李炳德告诉记者,章钰藏书中有不少珍贵的名家抄本、稿本,其中稿本《四寸学》一书经过师生三代、祖孙五代之手。原来,章钰得书《四寸学》后,请恩师俞曲园鉴定,章钰去世后,章钰之子章元善将《四寸学》赠予了为章钰写传记的张尔田,张尔田就是章钰的弟子,而《四寸学》的作者张云璈是张尔田的高祖,高祖的稿本最终流传到玄孙手中,不能不说是一段书坛佳话。
章钰的校书更是成就卓著,有功于学林。李炳德介绍,章先生早年就开始校书:“到民国元年,手校已达600卷,民国十年左右,已经积累到四五千卷。一生中,他手校、手抄合计15000卷,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天津完成的。”
章氏后人章熊曾讲,章家有件“传家之宝”——砚台。它并非什么名砚,就是普通的石头,可它生生地被章钰磨穿了:“当时祖父正研墨,磨着磨着墨汁没了,祖父对着阳光一看,发现砚底有个小眼儿。这方砚幸存下来,使用价值自然没有,但却是激励章氏后人的最好‘庭训’。”李炳德说,章先生校书,光标明用笔颜色就有89部,“新校一遍就换一种颜色,最多达‘七色笔’——有些百卷的巨著也校勘到了六七遍。”
其中在津完成的《资治通鉴》和《读书敏求记》用力最大、贡献最深厚。在将近三百卷的《资治通鉴》中,章钰校出“脱、衍、误、倒”这四种情况共七千多处、万字以上,最终编撰成的《胡刻通鉴正文校宋记》于1931年刊行。新中国成立后,毛泽东主席倡导读《资治通鉴》,就是用的章钰勘校过的本子标点重印,一直沿用至今。1926年刊行的《读书敏求记》以管庭芬著本为主,但参考了28种刊本、抄本、校本,如今已经成为目录学入门的必读书之一,甫一问世,时评“此本一出,旧本可废”了。此外,《南齐书》、《宋史》、《旧五代史》等多部校勘著作虽然成就斐然,但惜未发行。李炳德曾有过粗略的统计,以这两部巨著为例,包括“四色笔校并签记”、“七色笔校本”、“手加修正本”等,光“稿本”就已经达到99册!
校勘的“痴好”也沿用到了他收藏的金石碑拓,他爱在题签后作跋语,记录藏品来源,考拓本真伪,为每一件藏品也留下了“考据证明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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